一顆紅色種子

■王忠興

去年春節前，我放假到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太姥爺。那天，我坐在他身邊，向他講述在軍校訓練學習的感悟，并問道：“到2027年，您就正好100歲了，您有什么愿望呀？”

“哈哈，我想看看建軍一百年時人民軍隊的發展變化。”聽到太姥爺的回答，家人都爽朗地笑了。“等到2027年，我們集體回家給您過生日！”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空氣中彌漫著幸福的氣息。

冬日的陽光，暖融融地照著太姥爺干凈整潔的小院，一切顯得格外溫馨。太姥爺的屋子里，西側的墻上寫著“鐵心跟黨走 報國一家人”10個蒼勁有力的大字，下面是一幅我們一家四代18名軍人的軍裝合照。東側的墻上掛著一面鮮艷的五星紅旗，以及家人榮獲的各式各樣獎章、紀念章。屋子北側的墻上，則貼滿了軍裝照片，有太姥爺的個人照，也有他與我們的合照。

關于北側照片墻的由來，得從太姥爺參軍時說起。太姥爺是一名出生于1927年的老兵，15歲就參加革命，經歷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抗美援朝戰爭。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他放棄大城市生活和干部身份，毅然選擇帶著一家老小回家務農。我小時候曾不解地問他：“您為什么不留在城里，這樣就可以給家人更好的生活。”太姥爺說：“共產黨員就應該哪里艱苦到哪里去，我當兵就是為了打跑侵略者。革命不是為了個人前途，更不是為了錢。你們作為我的后代，也一定要明白這個道理。”太姥爺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表達了對黨和國家的赤膽忠心，也在我們的心中埋下了紅色的種子。

盡管離開了部隊，但太姥爺的心中始終懷有濃濃的軍營情結和家國情懷。太姥爺的大兒子（我的大爺爺）高考后，太姥爺開了一次家庭會議。他對7個兒女說：“有國才有家，保家衛國就是咱家的家規。”后來，大爺爺選擇參軍入伍。他離家那天，太姥爺在屋子西側的墻上大筆寫下了“鐵心跟黨走 報國一家人”10個字。太姥爺還鄭重地穿上當年的軍裝，小心翼翼地戴上軍功章，和大爺爺拍了張合影。

此后，每當家里有人入伍，離家前都會和太姥爺拍張合影。隨著入伍的人越來越多，家里的軍裝合照也越來越多。多年來，這些軍裝合照見證了太姥爺的家國情懷，也傳遞著我們這個大家庭的紅色家風。

令我印象最深的一張合照，是太姥爺和我表哥宋杰一同參加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閱兵的合影。合影中，當時88歲的太姥爺看起來神采奕奕。

1949年，太姥爺所在單位為挑選優秀戰士參加開國大典閱兵式，把各個師的射擊能手都集中起來進行考核。最終，太姥爺因兩環之差沒能入選，這也成了他一生的遺憾。

2015年7月，家人接到通知，讓太姥爺作好準備，可能會到北京參加閱兵。太姥爺聽說后，眼里激動地泛起淚花。不久，他在家人的陪同下，踏上了去北京的旅途。更令太姥爺感到驕傲的是，我表哥宋杰作為百團大戰“白刃格斗英雄連”英模部隊方隊的一員，也將接受祖國和人民的檢閱。

8月23日，在閱兵全要素演練結束后，太姥爺和我表哥在訓練場上相見。雖然還只是演練，但太姥爺激動不已：“你一定要好好訓練，代表我昂首闊步走過天安門。”殷殷囑托，情真意切。“保證完成任務！”曬得黝黑的表哥使勁點了點頭。

9月3日，太姥爺凌晨就起床洗漱，穿上軍裝，把自己的榮譽勛章全部佩戴整齊，在家人的陪伴下，到賓館大廳等待天亮。

那天，看到閱兵式上展示的我軍先進裝備，太姥爺感慨不已，“我看到這些武器裝備，真是感到國家強大了，人民軍隊強大了。我有生之年還能參加閱兵式，再也沒什么遺憾了。”

后來，太姥爺常常向我訴說起這段難忘的經歷。每次提起，他都會緊緊抓住我的手，雙眼閃著激動的光芒。輕撫太姥爺胸前那枚來之不易的閱兵紀念章，我在他面前立下壯志：“總有一天，我也要在天安門前接受祖國和人民的檢閱。”

我的名字是太姥爺起的。他說，我名字里“忠興”的寓意是“忠誠于黨、振興祖國”。

2020年，即將大學畢業的我報名參軍。入伍前一天，我和太姥爺在家里那面神圣的國旗下完成了我期待已久的光榮傳承——合影留念。“以后，你就要做一名忠誠勇敢的好戰士，時刻不要忘記自己的初心。我老了，國家還要靠你們這些青年啊！”太姥爺叮囑道。

望著太姥爺飽經滄桑的面龐，我心中涌上深深的敬意。他鄭重的囑托里，飽含一名老黨員對黨和國家的滿腔赤誠。

記得剛到新兵連時，面對陌生的環境，從小有些內向的我變得更加不愛說話。每次訓練結束后，我都會躲在班里不起眼的角落，把自己封閉起來。一個休息日晚上，我領取手機后，給家里撥打視頻電話，想向家人訴苦。當視頻接通后，看到太姥爺熟悉的面龐，我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忠興，最近怎么樣啊？習不習慣呀？”望著太姥爺那充滿期盼的目光，一股酸澀涌上我的心頭。我強忍淚水，向他匯報自己的部隊生活。從那天起，我暗下決心：“一定要在部隊干出個樣子，說啥也不能讓太姥爺失望。”

入伍第二年，我因表現突出被評為“四有”優秀士兵，經過組織推薦和考核，最終以優異成績順利提干。收到軍校錄取通知書后，我第一時間撥通了太姥爺的電話。“好，好，忠興，你一定要珍惜現在的學習機會啊！”電話另一頭的太姥爺顯得格外激動。

“忠興，今年我服役期已滿，就要退伍了。你一定要在部隊好好干！”表哥宋杰恰巧休假在家，他坐在太姥爺身旁，語重心長地叮囑我。我心潮澎湃，家里當兵的接力棒終于傳到了我的手中。

去年，距離我軍校畢業只有不到1個月，96歲的太姥爺永遠離開了。“在部隊好好干，為國家服務！”這是太姥爺臨終前對家中年輕一代的叮囑。那天，我望著軍校里高高飄揚的五星紅旗，又想起太姥爺家中的那面五星紅旗，眼眶不禁濕潤。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這位老兵在向國旗敬最后一個軍禮，眼神像他15歲參軍時那般堅毅。

如今，我已是一名基層排長。每次從胸前口袋中掏出與太姥爺的合影，我仿佛看到許許多多像太姥爺一樣的革命先輩不畏犧牲、前赴后繼，用無私奉獻的一生換來國家富強、人民幸福。太姥爺雖然永遠離開了，但他在我們心中種下的紅色種子，已生根發芽，正茁壯成長。

（劉葆旭整理）

責任編輯：蔡星雨